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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洲遗少》番外

七,滂沱

   没把事情做绝,敬久给自己留了后路。他挑了德昭去珲春检阅部队的日子拉炮进城,督军署里没督军,真正挨炮轰的是德昭的参谋长,被高空坠落的水晶吊灯砸碎了脑袋,红的白的和着璀璨透明的水晶泼溅一地。

  死相颇难看,但不冤枉。

  毕竟是轰督军署,大炮摆放停当之后,炮兵营长手持白铁皮喇叭,冲着里面声嘶力竭的喊了一通,胡扯瞎嚷,嗓门扯得比城门洞子还宽,太过用力反倒听不清内容,内容不重要,他瞎喊的目的是提醒督军署的办事人员逃命,不仅逃命,从调整炮身仰角到打响第一炮,中间足足有两个钟头的空白。

  这两个钟头,足够各个部门机关的职员收拾重要文件带上公章逃出这个是非之地——督军署的侧门后门无人看管,出入自由。

  期间敬久富有耐心的在汽车后排闭目养神,没催促,也没派兵爬上两边的民居屋顶对匆匆逃出督军署的人逐个射杀,等于默认了炮兵营长的舞弊行为。

  供职于督军署的人如同陪王伴驾的大臣,身上的每一处汗毛都会思考,他们在第一时间领悟了炮兵营长的苦心,极快的收拾完毕成功逃命。会喘气儿的都逃了,连拴在后厨里的狼狗也咬断绳索顺着人流狂奔。唯有一人坚守职位,德昭的参谋长一摔手中的作战计划,内心深处为督军感到委屈不平,每月拨出大笔款子,就养了这么一堆鸡毛,风还没吹,就散了。

  参谋长自比为丞相,暗地里视督军为皇上,虽然他是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的洋派人物,但是满脑子忠君观念,可谓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

  从衣架取下呢子大衣,扎紧棕色牛皮带,来开抽屉取出随身配枪,一丝不苟的别在腰间,他灌了两口白兰地,来到最为金碧辉煌的宴客厅,面对酒杯倒扣空无一人的长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带好皮质手套。

  静静的站了十五分钟,他听着窗外炮兵营长整句嘶哑只有个别脏字清晰的挑衅,诧异于敬久今天的心慈手软,诧异没多久,被晃落的吊灯砸死了。

  得知死的人是他,敬久为这个意外收获小小的窃喜一番,这位参谋长活着的时候与敬久很不对付,虽然不至于直接和他本人起冲突,但是在军事例会上曾经不止一次的与敬久手下的军官拍桌互骂。他留学美国之后又游历欧洲,语言系统之丰富可以与八国联军对着骂街,敬久此方屡屡落败,窝火憋气的干瞪眼,不乏性格粗暴的武将扑过去捶其体而嘴其巴,但捶完之后自己也不免吃十天半月的牢饭。

  在敬久心里,能言善辩的他比沉默寡言的德昭可恶一万多倍——比德昭可恶一倍的人出生剪断脐带就该摁在马桶中溺死。

  张雪怀换上最脏的破军装亲自动手搬沙包,率领卫队在东西两府的中央地带垒出半人多高的掩体。陈年血迹将沙包染的紫黑斑斓,其中的沙砾沾了血板结成块,非常之沉重。张雪怀倚着掩体,热汗顺着脖子往下淌,呆了一会,他抬手用衣袖蹭了刺挠发痒的额头——留下一抹污迹,衣裳来不及换,他以一副码头伙计的形象冲到敬久卧室,直眉楞眼的问道:“二爷,下一步,怎么办。”

  时值傍晚,敬久一觉醒来甚觉干渴,漱过口,捧着细皮带金星的大白梨专心致志的啃,时不常的反手一吮淌过手腕的梨汁,吃相放肆,蹲在架子床上颇像个眉清目秀的猴子。张雪怀进来无需副官通秉,所以他毫无心理准备,一道浓重的黑影投下来,猛然发现多了一个脏兮兮的人。

  一惊之后接着是不遮不掩的嫌恶,并非讨厌张雪怀,他是讨厌肮脏,张雪怀受了身上的脏臭军装的拖累,不幸被二爷的嫌恶误伤。

  张雪怀颇有自知之明的后退两步,床上的二爷紧着啃梨,梨之大,仿佛能供人啃到天荒地老,敬久百忙之中腾出空来向后一指:“怎么办,你问他。”

  放出目光越过二爷的肩头一打量,他这才发现大床深处绣花绘草的闪缎绸被窝成团簇拥出一颗纤眉细眼的脑袋,头发溜光水滑,显然是洗漱完毕又钻回被窝,手臂从棉花堡垒中打了个洞伸出来,手里捏着一张电报纸。

  像婴儿裹在襁褓之中,诺敏在封闭的温暖中很觉安全舒适,平时贯会绵里藏针,此时他藏进棉花堆里,自己成了针:“我草拟了一份电报稿子,还没来得及发到北京,先请张卫队长替大总统过过目?”

  话是好话,好得过份就是讽刺,一扬手中薄薄的电报纸,他隔着十万八千里做出遥递的手势。

  垂下的眼睑遮住埋头大啃的二爷,张雪怀半闭着眼睛翻出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白眼,硬着喉咙答道:“不必了。”而后默默的转过身子,踢踢踏踏的出了门。

  咽下满口的梨,随手一抛梨核,敬久身子后仰,压在裹着诺敏的绸棉被上伸了个懒腰,就着诺敏的手颦着眉毛审阅电报内容,电报乃二人通力完成,敬久直挺挺的躺着进行口头指导,诺敏伏在炕桌上润湿笔尖遣词造句。

  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因为他无状可告,做兄弟的轰了大哥的公署已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再为自己开脱,必会惹人反感。于是给北洋政府发电报,声称自己驭下不严,炮兵营长为了一己私怨竟然炮轰督军署,搅扰一方安宁。自己忝居高位委实愧疚,现引咎下野,出洋考察学习。

  电报力图简洁明了,无需过分讲究文采,因此诺敏写得很快,速度虽快但是字形不乱,簪花小楷均匀秀媚,大有闺阁之风。阅读完毕,白纸黑字正是心中所想,敬久没有异议,但是他不肯放过任何打击诺敏的机会:“你这把字儿写的和苍蝇似的,这么小,眼快累瞎了”

  诺敏咕哝着作出反击:“你本来就瞎。”

  “你嘟囔什么,大点声儿,没吃饭?”

  “我说,下次把字儿写这么大。”

  另一只手臂从棉被里伸出来,两只手虚空比出一只大西瓜。

  “那倒用不着。”食指指尖与拇指指尖对在一起,圈出一个圆,敬久举起手给身后的人作出示范:“下次写这么大。”

  “好,记住了,这么大。”

  搂抱着敬久微微摇晃着,诺敏低下头,脸颊贴着对方的头顶轻轻的蹭,坚硬的发茬儿扎的皮肤生疼,他自虐似的将脸颊蹭的通红一片,像一枚青杏噎在喉咙里,又酸又堵,他暗暗的凄凉:没有下次了。 

  隔三差五,来自乌盟的通讯兵频繁的向王爷报告盟内的情况,诺敏身在长春,但是耳朵眼睛一直没离开乌盟。连缀成篇的密报描绘草原风光,马匪们在靠近外蒙的一带流窜够了,迂曲着向南移动,他们绝没有洗劫北京城的奢望,越靠近北京城的地方越富余,他们图财,兼职害命。

  马匪没来之时,诺敏惶惶不可终日,及至弯刀真架到脖子上,他吓破胆子,反倒镇定了。由茂明安旗主出面他出钱,雇佣了一队凶悍绝伦的哥萨克骑兵,专门防范马匪,又从锡盟借调了五千名士兵充实防务,诺敏为自己找来许多挡箭牌替死鬼。雇佣哥萨克花了一大笔钱,借调士兵欠了锡盟盟长的一份大人情,他晚上躺在被窝里算一算账,觉得还不如由着马匪抢一场来得实惠。

  没有一位活着的血浓于水的亲人,他在人世间是真正的孤魂野鬼,不能凭血缘情分空手套白狼,他想要一件东西,需拿另一件去换,也许赚了也许赔了,没有定数。显然,他认为与敬久合作的生意赔了,对方提上裤子不认账,腻在洮南战场上瞧不出半点出兵乌盟的打算。自己赔大了,他要及时中止合作关系,不能一赔到底。

  诺敏搂着敬久作无声的告别,然而到底是两个人两颗心,敬久此时此刻想着德昭,想着顾筱山,想着北京一众衣冠楚楚的政客,脑海中乱纷纷都是人,唯独没有诺敏的影子。诺敏听话,顺从,没有半分威胁性,不在他的防范之列,因此不用想。

  张雪怀受到嫌弃检点自身,洗了个澡换了套新军装,不穿棉袄,雪白的衬衫之外套着贴身皮坎肩,巴掌宽的牛皮武装带束出宽肩细腰的好身段,他干净利索的重返敬久卧室,在床帐之外一本正经的吼了一嗓子:“大帅!”把床上的两个各怀鬼胎昏昏欲睡的人震得集体一哆嗦。

  而后掀开床帐,一条腿跪在床沿,半截身子探入这封闭旖旎的所在,换了一副作为心腹特有的亲热口吻:“东府大爷想和二爷谈一谈。”

  敬久抬起一条腿搭上张雪怀的肩膀,反手摸着诺敏的脊梁,眉宇之间透着得意,他半侧了脸,向是对他俩同时感慨,又像是自言自语:“人就是贱呐,挨了几下狠的,一切都好商量。”

  张雪怀歪头蹭了蹭二爷的脚掌,似笑非笑的瞟了诺敏一眼,而后出去整顿卫队察看汽车油箱。

  走了卫队长,进来了副官长,两人的穿着打扮简直不在同一季节。

  戴着一顶软的帽子,穿着厚墩墩的大棉袄,冻得不太听使唤的手接过电报稿子,柳副官吸着清水样的鼻涕把电报稿子送到电报房,路上,他左右顾盼确定无人经过,偷着瞧了瞧内容,看到后面的下野出洋,着实吃了一惊,自言自语道:“这八成是王爷的意思,主动下野?大帅哪有这样高的觉悟。

  送电报回来之后他心事重重,一面担心大总统批准辞呈,没了大帅,副官处也就没了存在的必要。另一方面,他憧憬着跟着大帅出洋游历,好吃好喝,见见世面。

  末了,柳副官搓着被风吹红的手由衷的庆幸:幸亏大帅想的开,下野出洋,不是出家,否则自己还不得跟着上山当小和尚。

  下野出洋的承诺,敬久履行一半,两个字“下”和“出”——下炕,出门。他也只打算履行这一半,北洋政府的府院之争初现端倪,段总理把持全国政务,大总统的命令出不了北京城外二里地。

  “总统干到这种地步,也是可怜见的。”敬久对这位总统颇有些同情但不很尊重,因此在电报上信口开河,他知道这位大总统没本事真拿着这封具有哄人意味的电报逼他下野。至于段总理,他与德昭的关系不错,自要和德昭谈妥了,总理那边完全可以应付过去。

  设若谈崩了,那也不怕,段总理上台组阁时经费不够,以个人的名义向诺敏借了一笔款子,至今未还。换句话说,诺敏是段总理的债主,届时派诺敏去一趟北京,没有什么困难无法疏通。

  敬久不担心北洋政府的态度,他愁的是另一件事,不管谈什么,和德昭见面总不会是愉快的体验。

  下床之前按着诺敏出了火,穿戴整齐,又折返回来捉住光溜溜的诺敏咬了一口,他发泄够了与生俱来的暴戾,出门时心态祥和神情平静。

  经过血迹斑斑的沙袋垒成的掩体,敬久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停下脚步:“张雪怀,你留在家里,不必去。”

  张雪怀不情不愿,又不敢十分反驳,低低的央告一声:“二爷……”

  卫队牵着马在大门外等敬久上车,敬久懒得将自己的临时起意组织语言解释给张雪怀听。很可惜,因为这突然萌发的念头是遗落雪野的宝珠。居住的府邸被改造成战壕,他想着那位胆子吹弹即破的王爷可能会惊恐不安,而城里德昭的势力没除尽,保不齐哪个人半夜往院里扔手榴弹,万一局势有变化,家里那俩小崽子又指望不上,所以他得留下张雪怀,作为弱弟幼子的主心骨。

  不仅留下张雪怀,卫队也一分为二,一半跟上他,一半看家护院。  

  在鸟不拉屎的小县城外,敬久的汽车停在大荒野地里,堆积如山的晚霞深处走来一队雄壮的顿河战马,骑在马上的士兵普遍比正常人高一头大一号,腰背笔挺,有棱有角,轮廓锋利似乎能割裂血色恢弘的天幕。

  黄铜单筒望远镜按在眼眶上,敬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缓慢的移动视线,像一名年轻气盛猎人打一头巨兽的主意,他准确无误的辨认出混在卫兵副官之中的德昭,身着卫兵制服,没了袖口三道黄杠与肩膀的军衔,比平时顺眼许多。

  马队渐渐走近了,敬久让柳副官下了车与其他一众卫兵远远的走开,一侧的车门大敞,表示其中只有他一个人。德昭下了马,缰绳马鞭都扔给副官,腰间挂的三支配枪统统卸下来,他手无寸铁弯腰钻入临时会议室,坐在敬久身边,兄弟俩的头朝一个方向,避免对视。

  车内光线暗淡空气凝滞,两人的坐姿各有各的放肆,德昭无处安放的长腿一条折起一条斜伸到前座,他率先打破沉默:“老弟,别来无恙?”

  敬久翘着二郎腿,锃亮的马靴尖离德昭的膝盖不足一寸,全身的骨头东一块西一块的散落车座:“托大哥的福,没死。”

  透过前挡风玻璃,德昭漫无目的眺望连天的衰草:“我的参谋长死了。”

  敬久的眼神不好,不难为自己极目远眺,神情怡然的闭上眼睛:“他该死。”

  一只黄毛长耳兔东一扭西一跳绕过原地踢踏的马蹄消失在暮色。

  兄弟俩复又沉默,忽然,有东西咕的叫了一声,仿佛是蛤蟆喝水的动静,敬久扫视了一圈没找到蛤蟆的身影,却看到德昭微微躬了身子,单手捂在上腹部。德昭的腰板一贯直挺得不仅人情,此时微微一松懈,不由自主的透出些柔软的意味。

  敬久的心怦然一动:“饿了?车上有吃的。”

  收回二郎腿的过程中无意——也许是故意,鞋底蹭脏了德昭的军裤,他弯腰从座位底下的箱子里摸出一筒饼干,扔到德昭膝上。德昭也不客气,砰的一下拔开饼干盖子,当即咵嚓咵嚓的嚼将起来。

  本来不饿,敬久被有节奏的咀嚼声所感染,不由自主的向饼干筒内伸了手,两根手指夹出出一片圆而薄脆的周遭印花边的饼干,用牙齿尖轻轻的磕,喀嚓喀嚓,像某种啮齿动物。

  舌头舔着糊在牙龈的饼干,德昭觉得并肩大嚼不能解决问题,又一次主动开口:“你和姓冯的,到底有没有结密约。”

  敬久转着圈磕下花边,现在饼干周遭镶嵌着一圈牙印:“暂时没有,如果大哥继续隔岸观火,不能保证以后。”

  “你炮轰公署是为了向老冯示好?”

  敬久停止啃噬饼干:“是——也不是,全凭大哥的意思。”

  “我来之前下了命令,现在我的部队已经和姓冯的交上火了,这个意思,你看怎样?”

  “大哥早有这个意思,弟弟也不至于折腾这么一出。”

  手背蹭去嘴角的饼干碎屑,半筒饼干不知吃进谁的肚子,德昭还是觉得饿,他不停歇的吃,只是速度比之前慢了不少。骑在马上半天没喝一口水,分泌的唾液不足以润湿嚼碎的饼干团,喉结反复滚动了几次才勉强咽下去,他惜字如金的命令道:“水。”

  敬久不假思索的掏出沉甸甸的军用水壶,见对方的一手拿饼干一手拿饼干筒,他拧开盖子直接把壶嘴对上去,德昭既不客气也不嫌弃的含住壶嘴。不常伺候人,敬久手里没有准头,壶身倾斜的过于猛烈,涌出的水顺着下巴往下淌,抬起袖子一擦湿淋淋的口鼻,鉴于弟弟往日的品性,他不得不怀疑:“你是故意的?”

  献饼喂水全然出于善意,偶然而发,单薄渺弱,一经质疑立马变质。

  剩下的半壶水泼了德昭一头一脸,敬久回道:“是。”

  德昭深刻了解对方是个什么东西,不说人话不干人事,对于弟弟的暴戾,他坚守原则:不惯着。饼干筒砸在对方的面门之上,他劈手夺过军用水壶照准后脑勺抡过去。

  饼干筒不结实,军用水壶在抡的过程中碰到了车壁,减轻了一大半威力,挨了两下打,敬久的头颅完好无损,而怒气犹如山洪暴发。右手薅住德昭的衣领,左手欲抽耳光未遂,德昭抓住他挥到一半的手,瞅准时机向门户大开的胸膛打出一拳。

   脊梁重重的撞上车壁,前胸骨仿佛被捶碎了,五脏六腑移了位,敬久仿佛丧失疼的知觉,一秒钟没耽搁的合身向德昭扑过去。两人胳膊缠胳膊腿缠腿儿的打作一团,斗殴至此失去条理,不能一拳一脚来计算。

  德昭身量沉重,且经常到处巡视上战场督战,体格健壮如驴。敬久常年挺尸在床,唯一的体育锻炼是殴打诺敏,且有烟土嗜好,和一身驴劲儿的大哥相比落了下风。

  不过,两排座位之间狭窄的空间阻碍了德昭发挥,而给惯会死缠烂打的敬久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头撞牙咬指甲掐,什么下贱招数都用上了,一个踢膝击中子孙根,德昭登时疼得眼前发黑全身松劲儿,他趁此机会摸上了对方的脸,揪起眼皮,俨然要扣下一只眼珠子才罢手。

  车外看不清车内的情况,车身摇动得厉害,里面不是激烈的亲嘴儿就是激烈的打架,两派的副官一致认为是在打架。因为他俩经常说不了两句话就擦拳比武,所以副官们有丰富的拉架经验,早就达成共识:拉架时自己的长官,不许碰对方的长官,以避免助拳的嫌疑。

  两侧车门从外面打开,伸进去七八条胳膊把二人一左一右拖拽出来。

  崭新挺恬的士兵制服撕开好几道口子,卫兵牵着马围拢成圈,将自家的长官护卫其中,副官凑上去察看伤势。以肉眼观察,德昭的伤势比较重,左侧的眼睛闭着,眼尾挂着一颗鲜红的血珠,丝绸手绢轻轻的擦净,不久又渗出一颗,一颗接着一颗,德昭的副官瞧清了,眼珠子没问题,眼尾连皮带肉被生生扣下一小块。

  晚霞熄灭光芒,星辰相继浮现,停在野地上的人马汽车兵分两路,德昭进了小县城消毒治伤。敬久打道回府,重回汽车后座,脸色煞白的半躺在柳副官怀里,忍着胸口被捶的余痛,忍了颠簸一路。

  汽车行驶在黑夜的土路,是盲人骑瞎马,磕磕碰碰走了大半宿,敬久几次想把司机拖下车毙了,转念一想,换一个新的或许还不如这位。及至进了长春城,敬久恨不能一下子飞到卧室,钻到诺敏营造的秘密巢穴,哼唧几句,呻吟几声。

  马靴踏上坚实的青砖石板地,敬久尘埃落定咳了几声,喉头一甜,低头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喃喃的骂道:“这个婊子养的,还挺有劲儿。”

  天色还未大亮,没人看出石板上的唾沫带血,敬久觉得这口血白吐了,同时隐隐的意识到不对劲儿,西角门的门房往日总是灯火通明,里面人声鼎沸,眼下安静的出奇。

  走了百余步,来到连接外庭内院的开阔地带,目光所及之处花木萧瑟,没有半个喘气儿的活人。敬久做了个手势,簇拥左右的卫兵纷纷拔出手枪,众人压低身姿慢慢移动,谁也没说话,但是做好了再走一步便看见尸横满院的心理准备。

   跨进垂花门,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撕裂空气切入耳膜,卫兵卡拉开了保险,敬久空着手站在卫兵中央,敬久单手一拍柳副官的肩膀,认真的分享自己的看法:“后厨,是不是在杀猪?”

  柳副官自小生在文明之家,上的洋学堂喝的洋墨水,没有在屠宰场供职的经历,无法回答。

  惨叫来自议事厅,厅外干枯的玫瑰树从蹲着两名士兵,双手捂着耳朵,表情极度痛苦。议事厅的门左右大敞,里面济济一堂好汉,或站或蹲,龇牙咧嘴的望着地上打滚撒泼的少年,束手无策。

   张雪怀从众位一筹莫展的卫兵中挤出来,脸色憔悴,可是精神头极佳,几乎有称心如意的意思:“大帅,他走了。”

  敬久扫视一眼满堂留守的卫兵,目光停在中间极度悲痛的活物,排开刺耳的叫声,他问道:“谁走了?”

  “王爷。”

  “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

   霍腾不打滚了,所剩无几的体力全顶在咽喉,仿佛手脚被人生生的剁下来投入火堆,他的嚎叫是沾了血的刀子,一刀一刀的捅,每一刀都没了柄,在场的人无一幸免。

    敬久疲倦的挥了挥手,让这帮挨刀的卫兵散去,伸出拔出张雪怀的驳壳枪,枪管杵进儿子的口中:“嚎,再嚎一声。” 

  细长的枪管戳进喉咙深处,霍腾干呕着终止嚎叫,仰面朝天,晶莹硕大的眼泪一颗赶着一颗往下掉,将两侧的耳窝蓄成小小的水坑。

PS:正文还没写完,称之为番外不妥当,算是不太正式的前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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